诗经三百篇,是艺与道的结合。研读诗经,可以欣赏其艺文之美,可以涵养温柔敦厚的性情。欣赏其美,即如孔子所说的游于艺。涵养性情,即如孔子所说的志于道。艺与道融为一体,使人既在读诗,又在修道,这是孔子诗教的妙用。
诗非一读即能了然,因为诗以言志为主,志虽以言发表,但有许多诗句不用明言,而以比兴之体来表现。诗序说:“主文而谲谏,言之者无罪,闻之者足戒”。由这原因,诗便特别注重含蓄。但愈含蓄,愈使其义旨隐微,以致令人不得其解,甚至曲解原意。这是读诗的难处。兹且举一章诗来讨论:
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溯洄从之,道阻且长。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央”。
这是毛诗秦风中的“蒹葭”篇,全篇三章,每章八句,上述八句是其第一章。
蒹葭是水边初生的荻苇。苍苍,形容其茂盛。溯洄,是逆流而上。溯游,是顺流而涉。如果仅从文辞研究,显然这是怀人诗,但诗经小序则说:“蒹葭,刺襄公也。未能用周礼,将无以固其国焉。”
秦国在周朝原为一个附庸,到了秦襄公,因以大夫领兵,替周家解救犬戎之难,作战有功,周平王东迁,襄公又出兵护送,平王因此封襄公为诸侯,并赐岐山以西之地。襄公治理此地时,不用周家施之已久的礼教,而实行兵戎政策,以致周家的遗民不服。诗人鉴于礼教为治国之本,遂作此诗刺之,希望襄公戒而改之。
诗用比体,蒹葭苍苍,比喻周家的黎民。白露为霜,比喻周王的德政转变为襄公的霸政。所谓伊人,是指当时尚有西周的贤者,堪与襄公共图国事。在水一方,是说贤者隐于苍葭水湄之间,也就是隐逸于民间,可以求得。但如求而不合乎礼,则使求贤之路受阻而且遥远,所以说:溯洄从之,道阻且长。如能依礼而求,便与贤者逐渐接近,所以说: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央。
近代有人论诗,却说:“苍葭白露,秋水长天,我思故人邈不可即,天涯海角,思何可支。况值乱离,相逢不知何日。此明为秋日怀人之作,而诗序以为刺襄公未能用周礼,诚不知其何所见而云然也”。
诗序所指,与诗文所说不合,不足为病。如清儒焦循所说,序言某诗刺某事,其诗刺某公,求之诗文,不见有刺意。惟其为刺诗,而诗中不见有刺意,此三百篇所以温柔敦厚,可以兴,可以观,可以群,可以怨。
诗虽含蓄不易了解,但如不存成见,由序笺传注诚心求之,并非不能探索。吾人读诗志在由艺入道,宜先求其正解,更求旁通,期能如礼记经解所说“温柔敦厚而不愚”。如论语八佾篇所记,子夏问诗,孔子答以“绘事后素”,子夏一听,便有所悟,即曰:“礼后乎”?孔子即赞子夏说:“起予者,商也,始可与言诗已矣”。又如学而篇记,孔子称赞子贡:“赐也,始可与言诗已矣,告诸往而知来者”。这都是温厚不愚的诗教,艺与道皆在其中,永为诗学之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