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论语:“子曰:可与共学,未可与适道。可与适道。未可与立。可与立,未可与权。”
雪公曰:圣人之言,学得一句,即有一句之受益。惟既学之,又当行之,方不负圣人垂教后世之意。此章乃夫子以“学道立权”四字示诸学人,虽曰“未可”,然旨在期其“可”也。
苟言治事,必先求人才。人欲成其才,必先求学,若云不学而成者,未之闻也。圣凡之别,即在好学与否。孔子尝云:“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如丘者焉;不如丘之好学也。”孔门三千徒众,七十二贤,最获孔子之赞许者,即为最好学之颜回,故曰:“有颜回者好学。”论语首言“学而时习之”。足见孔子如何重视求学矣。
良以人之本性,原乃万德万能,惟蔽于一念之迷,遂至冥顽不灵,故欲复其本有之德能,必求去迷而后可。去迷之道,惟在求学。求学即须读书。然书之为物,有有形者,有无形者。诸子今所读者,为有形之书,而宇宙万有,乃无形之书。是以古之开国帝王,如刘邦者,人但知其不读书,而不知其虽不读白纸黑字之书,然于无形之书,实已读之烂熟矣。故知凡为圣贤豪杰者,无不由读书求学来也。
求学不能闭门独修,独修之学易趋于偏,故须求诲于良师,求辅于益友,是为共学。然举目尘寰,人各异其志趣,求其可以共学者,实难多得也。纵得可与共学者矣,然而未必可与适道。道者待人履行者也。共学在求知,知之而后,复能同道而行,即所谓志同道合,此尤不易得也。世之同窗而后异道者多矣,其最著者,莫如孙膑之与庞涓,先是同学兵法于鬼谷子,学成而后,始则互嫉,终至相残。故夫子云:“可与共学,未可与适道”也。
进而言之,纵得可与适道者矣,然未必可与立。立者何?即于同道之时,生死利害横于前,而皆不为变易也。世之知交于平日,而互变于吉凶之机者,多不胜数。千古以来,求其无愧圣人之言者,惟张巡许远之死守睢阳以之。信夫孔子云:“可与适道,未可与立”也。诸子若造“可与立”之境,就世法言,乃真英豪,就念佛言,往生可必矣。
至若权之一字,度汝等皆未可,吾亦未可。惟须学之而已。权者称之锤也。权之于称也,随物之轻重以转移之,来往无定,以得其平为止。若求其定,必有害于平。故演其义为变化莫测,即通权达变之谓也。夫惟通权达变,乃能因时制宜,治事恰如其分。其为朝臣,临难可死,亦可不死。其为名士,遇仕不为,亦可为之。此如汉之贫士毛义,以孝行称于世,一日,府檄至,以义为安阳令,义捧檄而入,喜动颜色。时人张奉,素仰其行者,闻知此事,不禁薄之,义母死,去官行服,期满后举贤良,然公共汽车屡征不至。奉乃叹曰:“义往日之喜,为养亲也。”又如宋之谢枋得,国亡,不死,亦不事元,元令其师劝之,亦不许。待其母死,元人强之,无已,乃赴京师,绝食以终。由此观之,死与不死,为与不为,出之于通权达变者,无不从容中道,反之,无一而不乖道。故孔子云:“可与立,未可与权”也。权者实为济人利物之大方便法门,得是法门,其于世间法,即是圣人,出世法乃为地上菩萨矣。
此四者乃圣人所示之四番境界,学者须循序而行,立基在乎学,登峰在乎权,行权虽属圣人,然而人皆可以为尧舜,端在人之好学与否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