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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学记选读

学记选读(上)

〈学记〉是《礼记》里面一篇经文,这里是选讲,选出两段出来,跟诸位一同来研读,先看第一段。

“发虑宪,求善良,足以𫍲闻,不足以动众。就贤体远,足以动众,未足以化民。君子如欲化民成俗,其必由学乎。”

先看汉朝郑玄(字康成)的注解:

“郑氏注。宪,法也。言发计虑,当撰度于法式也。求,谓招来也。动众,谓师役之事。”

“发虑宪”,“发”是开发的意思,要做某桩事情,先发心,比如佛家讲发菩提心。发心要做某桩事情,就要“虑宪”,虑是思虑,心里要想一想。“宪”,想一想我做这一桩事情,要合乎法度。“宪”是法,不合法的事情不要做,要做的事情必定要合乎法。法式即是有一定的规矩,做事情没有规矩就乱了。比如日常在外面办事情,在家里做家事,都有一定的规矩,在家里做家事,在学校里做事,哪一样东西原来放在哪里,用完了之后,还要放回原来的地方。古时候有规矩的家庭,都是“动物归原”,你要动用物品工具的时候,用完了要归还原处,就是一切都合乎法式。“发虑宪”,这是一般办事求学的总原则。

“求善良”,善良这两个字合起来讲就是良师益友,同在一个老师门下求学,叫“朋”,同门为朋。在同门之中,还有志同道合的,叫做“友”,同志为友。讲求善良,就是求良师益友。

“足以𫍲闻”,“𫍲”当小讲,“闻”是学习。比如在学校听老师讲课,听就是闻,闻就代表听老师讲。“𫍲闻”,指个人只为自己学习。有大志愿的人,学的时候不为自己,学好之后,要教化天下人,这是大志气。𫍲闻只想到自己求学,还没有发大的愿。

“不足以动众”。“众”指军队里面,有军官,有士兵,叫做“众”。𫍲闻还不足以领众,自己在求学,心量还没有放大,这个时候还不足以领导军队。自古以来,中国讲军队是讲国防,不是向外侵略,军队是防御外面的敌人来侵犯,军队是备用。𫍲闻还不够领导军队,“役”是出去作战,能力不够,不足以动众。领导军队,平常训练,战时出去作战,要恩威并济。军中领导的将帅,对待部下要当子弟来看待,有恩于他。这还不够,还要“威”,威武、威德,没有威德,只讲恩,不够的,不足以领导军队。威是军中有纪律,平常训练时,犯了军纪要处分,作战的时候,犯了纪律,处罚更严重。如此即是“恩威并济”。领军要知道这个原则。𫍲闻是本身自己在求学,还没有恩威并济的恩德、恩惠、威力,还不足以领军,所以不足以动众。这是以领军比喻一切领导人。

“就贤体远”,贤讲德性,“就贤”,贤人,品德好的人。“就”,去亲近他。现在讲,在上位的人要到基层去,要了解基层的需要,怎么与他们相处好。比如求学要从基础开始学,就拿数学来讲,开始要学算术,算术不学好,就往上学高级的数学,基础没打好,上面没办法学。拿学文学来讲,文字重要,所以古时候教文学的人,先教识字。中国文字特别,每个字都含有很深的意思,有很多的含意,文字学不好,经书看不懂。研究佛经还好一点,佛经从后汉传到中国来,到了唐朝,这时期古文还少,通行的文字就多了。读儒家的经典,就不那么容易了,儒家经典古字很多,古字不了解,不研究文字学的话,儒家经典读不通。所以研究儒家经典,文字学很重要,这是基本。

“就贤体远”,在上位的人,跟下面贤良的人,多多去相处,了解他们。“就贤”是在近处来访问贤人。“体远”,由近到远处,在远方还有贤人,从近处逐渐逐渐到远方去访问那些贤者,就是“就贤体远”。体是体念,体念在远方的贤人。无论是远是近处,都要体念他们一切的情况,一般在上位的人办事都是如此。用在求学,更要如此,从文字开始学,然后学造句作文章。数学也是,从算术开始,一直往上研究。算术没有学好,你再学代数等等,下面没学好,上面是空中楼阁,没用处。所以求学必得要就贤体远。“动众”就是有恩惠给他,有威仪能教他们守军队的纪律。要恩威并济,才能感动军队的官兵。

“足以动众,未足以化民”虽然能够动众,还不足以化民。无论办哪一种事,都要有充分的知识,知识就是学问,必须要有丰富的学问,有丰富学问才有见识。识就是认识,见是见解。讲到浅处,求得一分学问,就有一分见解;讲到深处,见解可不容易了。求学,是活到老学到老。人的一生不只是在学校里求学,小学、中学、大学、研究所,毕业了,学好了吗?还早得很呢。人一生下来就要学习,生下来不知道吃、穿,都要母亲教啊。不会讲话,也慢慢教他学讲话。甚至生下来,还不知道啼哭,作小妈妈的人,在背上拍几下,小孩才发出呱呱之声。

所以一开始就要学,一直到老年,还是要学。虽然能够动众,但见解知识还浅,还不够用。要想知见深刻,必得要学固有文化,学仁学义。仁是什么,存在心里,对待一切人都是善意的,把一切人的苦与乐当成自己的。把他人所受的苦乐,当作自己所受的苦乐,这叫感同身受,这就是仁。义是什么呢?一切合乎正义,一切合乎规矩,合乎规矩才不乱。

“君子如欲化民成俗,其必由学乎!”“君子”,“君”指在上位的人,如天子及各国的国君。在上位的君主,要慈爱下面的人,当自己儿子一样看待,这叫君子。古时候除了天子、各国的君主,还有卿大夫,卿大夫就是国君封给他一块地,叫做采邑,也叫做食邑,就是大夫之家的俸禄。所以卿大夫也是在上位的人。这些在上位的人,“欲化民成俗”,他们想要把民众教化得很好,把不好的风俗教化过来,成为良风美俗,这叫化民成俗。从天子到诸侯到卿大夫,都负有教化的责任。一般民众在坏的风俗里,他跟着学坏,在美好的风俗中,他跟着学好,化民有这个作用。果然把民众教化过来,成为美好的风俗,在上位的人教化就成功了。

天子是普天之下,诸侯是一个国家,卿大夫是一个县或是城市,在美好的风俗之中,就可以垂拱而治,也不要警察,也不要司法机关,司法只备而不用。讲到化民成俗,“其必由学乎”,在上位的人要想化民成俗,必得要求学。一般的民众固然要求学,在上位的人更要求学,他不求学,怎么教化人家。“其必由学乎”,这是讲求学的重要。

 

 

学记选读(下)

“玉不琢,不成器;人不学,不知道。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,教学为先。〈兑命〉曰:‘念终始典于学。’其此之谓乎!”

先看郑康成的注解。

“郑氏注。谓〈内则〉设师保以教,使国子学焉。外则有大学、庠序之官。典,经也。言学之不舍业也。兑,当为说字之误也。高宗梦傅说,求而得之,作〈说命〉三篇,在《尚书》,今亡。”

“玉不琢,不成器”,这是比喻的话,玉原来是一个玉石,须加以雕刻琢磨,不加以雕琢,不能成为玉器。一般人戴在手腕的玉镯,在古时,不但女子戴,男子也戴。还有珮,佩在身上。玉雕琢之后,成为玉器,玉是温润的,以玉称他,就是尊敬他。“人不学,不知道”,一个人不求学,他不知道,“知道”不是一般讲的知道不知道,“道”是道理,一个人不求学,他不知道理。

“是故古之王者”,所以古时候的“王者”,就夏、商、周三代来讲,那些天子都叫作王者。这个王者“建国君民”,建立他的国家,夏朝王者是禹王,商朝王者成汤王建立殷商的国家,周家周武王建立他的国家,每一位王者建立他的国家。君民,君作动词,作民众的君主。“教学为先”,教子弟学习。

“先”,先想到就是要教学,不教学不能够化民成俗,国君教学,办教育,以这个为先。

〈兑命〉曰:“念终始典于学”,〈兑命〉就郑康成的注解,不读“说”,应读“悦”,喜悦,如《论语》开头讲的: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?”的悦字。高宗梦傅说,求而得之,作〈说命〉三篇,在《尚书》。殷高宗名叫武丁,殷朝好几次迁都,这中间有兴盛衰微,到了武丁殷高宗的时候,他又把殷家兴盛起来,所以推崇他的功劳称高宗。高宗有一天做梦,梦到一个贤能的宰相,朝廷中没有一个像他梦中所看的那个人,殷高宗把梦中所见画成像,官员带着像貌到野外去访求,结果求到傅说。就把傅说请回来到高宗的朝廷,封他作宰相。宰,指殷高宗有主宰的权力;相是帮助,帮助主宰的相。有三篇经文就是〈说命〉,在《尚书》里面有〈兑命〉上篇,〈兑命〉中篇,〈兑命〉下篇。这三篇经文就是记载武丁发布命令,叫傅说作他的宰相,写历史的人,记载这桩事情,就作了〈说命〉三篇。

郑康成那个时候所见的《尚书》,就是今文《尚书》。今文《尚书》是汉朝今文学家,就是我们现在看的文字写的经文。郑康成那时只看到今文学,没有看到古文学,古文学是什么呢?古文学是在孔子家墙壁里面发掘出来的,那是古体文字写出来的。郑康成见到今文的《尚书》,没有看到古体文的《尚书》,所以他说三篇在《尚书》里面“今亡”,今文《尚书》没有。现在的《尚书》有古文《尚书》,有这三篇。

“玉不琢,不成器”是比喻的话,引起后面的主题。一个人不求学,他不知道大道。是故古之王者建立国家,作民众的君主,都要教学为先,要办学,教民众学,这个为先。再举证据,〈兑命〉曰:“念终始典于学”,发心求学要了解道,要念终始,开始怎么发心的?发心学大道,自始至终都要学道。道在哪里?道就在经典里面,“典于学”,典就是儒家的经典,自始至终,开始发心求大道的时候,就要读儒家的经典。不是今天读,过一段时候放弃不读了,那个不行。要一直读下去,一直研究下去,念其终念其始,始终都不要放弃学经典。

“其此之谓乎”,此指的就是念终始典于学。教学很重要,不教学拿什么来治国平天下?国家要国泰民安,天下太平,就要学儒家经典。儒家经典教学的时候,就学做一个人。人要学吗?人从无始劫来,就染上不好的习气,不认识自己的本性,心里头一团黑暗,黑暗就是无明,光明没有了,不认识自己本性。儒学学成圣人,佛家学成佛,那就是把黑暗去掉。心里头的黑暗无明,一层一层去得干干净净,就成圣人了,也就成佛了。这样必得“念终始典于学”。典于学,就是学儒家的经典。儒家的经典,教我们破除心中的黑暗,也就是破除染污真如本性的无明。破一分黑暗,就见一分本性的光明。破尽了,无明整个没有了,也就成圣人了,成佛了。儒家经典就是要破除心中的黑暗,发明本有的性光,光明就是智慧,有智慧才能够教化人家。破除黑暗,发明智慧,“其此之谓乎”。

“凡学之道,严师为难。师严然后道尊,道尊然后民知敬学。是故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:当其为尸,则弗臣也;当其为师,则弗臣也。大学之礼,虽诏于天子,无北面,所以尊师也。”

先看郑康成的注解。

“郑氏注。尸,主也。为祭主也。武王践阼,王东面立,师父西面立。”

“凡学之道,严师为难”,凡是求学之道,严师为难。严当尊敬讲,不是说老师很严格,严师是求学的人要尊敬老师。今日之下在学校里,学生要尊敬老师,可不容易啊。老师说一句重话,学生就反抗起来了。老师骂学生一句,家长到学校来,向老师兴师问罪了。不但现在讲难,在古时讲也很难,古时求学的人尊敬老师,“师严”,老师受到尊敬,然后“道尊”。尊敬老师,为的是要尊重所学的道,所以尊师,道就受到尊敬了。你叫学校的学生学道,他不知道。他只知道胡说八道的道,大道他不了解。尊师是为了尊重道,这是师严然后道尊。

“道尊然后民知敬学”,尊重大道,一般民众才知道敬学。敬学就是把学问恭恭敬敬好好的学,不要随便学。敬学,这里是讲儒家的经典,按照儒家的经典来学,儒家经典以外,其他邪知邪见之学,不要学。古时候邪知邪见的学也不少,后来邪知邪见的学问更多!抗战时,四川有一个人写了一本书《厚黑学》,厚,脸皮要厚,黑,心里要黑,拿这样来跟一般世间人相处,拿这样的学问来对待一般人,这就是邪知邪见的学。当然写这本书的人是反面的意思,他是教人学正道,教人要学厚道。我们读那种书,要从正面来理解。类似这种厚黑学,还是有正反两面,其余就不足道也。邪知邪见的学问书籍,市面上非常多人写,如有的舞蹈,令人心乱。现在年轻人,一看那些舞蹈,他就疯狂起来,一听那些引人学坏不三不四的歌,又迷惑又疯狂起来。电影有电影迷,舞蹈有舞蹈迷。这里讲要学经典,不要学那些邪知邪见的学问,“是故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”,作君主的人,不臣其臣者,有两种:一是“当其为尸则弗臣也”,一是“当其为师则弗臣也”。“尸”为祭主。父亲不在世了,儿子祭父亲,儿子用他的儿子,穿上父亲的衣服,坐在接受祭祀的位子上面,就当作他的父亲,叫尸。臣当作尸时,君主要祭祀他的父亲,则不以尸为臣。臣子是君主的老师时,君主不要把他当作臣子,要把他当老师。要以事师之礼待之。

“大学之礼,虽诏于天子”,讲到大学之道的礼,虽然天子发诏书,但是天子的老师,则“无北面”。王者坐北朝南,接受臣子北面向他礼拜。但是作老师的人,虽然接到天子的诏书,也不要北面行礼。这就是尊师。不尊师,学不到大道,你要学大道的话,必得要尊师。

今天研读了〈学记〉这几段,建国君民就要教育,讲教育就必得尊师重道,教育就是要学大道,学大道必得要尊师。其余记不得没关系,必须记得这几句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