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成王时,有一个殷朝所遗的奄国,反叛周朝。成王出兵灭奄之后,命周公宣告多方诸侯,说明纣王无道,自取灭亡,而周王能行仁政,赢得人心,乃承天意,代殷为王,凡有不服王命者,当受天罚。这就是书经中题名“多方”的一篇经文,以史学家言,这是周代的一分历史资料,但以经学者言,其中有两句话,对于学道非常有研究价值,此即:“惟圣罔念作狂,惟狂克念作圣。”
圣狂二字,据蔡沈尚书集传解释,圣是通明,狂是昏愚。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,引中论法象篇,以及法象篇所引尚书大传郑注,以心思通明为圣,以倨慢为狂。“通明”即能通达明白一切事理,了无障碍。例如尧舜,既能治天下,又能让天下,让又让得其人。反之,不通明,则不能明白事理,便是昏愚,愈昏愚,愈不谦恭,所以待人倨慢。商书“西伯戡黎”记载,祖伊奔告纣王:“今我民,罔弗欲丧。”谏其改恶。纣竟回答:“我生不有命在天?”意谓他的生命有天保护,不虞丧亡。这就是十足的狂妄。
尚书孔传说:“惟圣人无念于善则为狂人,惟狂人能念于善则为圣人。言桀纣非实狂愚,以不念善,故灭亡。”这是解释人人可以作狂作圣的道理。虽然就事实论,尧舜决不“罔念”,桀纣终未“克念”,所以,圣是圣,狂是狂,圣狂未尝可以转变。但这两句经文中的两个圣字和两个狂字,应当分别研究。“惟圣”是说圣人的性德,人人具有,如礼记中庸所说的天命之谓性,大学所说的明德。“作圣”则是经过修道而成的圣人。“惟狂”是说潜在人心的昏愚。“作狂”则是由昏愚而积恶难反的狂人。所以,作圣如尧舜,当然不会罔念作狂,而已作了狂人者,例如桀纣,其不克念作圣,自是情势所趋,无怪其然。至于普通人,因其心中同具性德与昏愚,是故罔念即能作狂,克念即能作圣。性德是一大光明体,但普通人为昏愚所蔽,不起照明之用。大学所说的“格物”,汉儒训“格”为“至”,物至则蒙蔽性德,故致昏愚。如果不念性德,任由昏愚蒙蔽,作恶不改,终必作狂。如从经典学习克念,破除昏愚,发明性德,便是学道。昏愚破尽,性德圆明,那就修成了通明的圣人。既然通明,则能照明宇宙人生一切情况,不惑不忧不惧,或为一代仁王,或为万世师表,无一不是替世间造福。
中华文化特色即在阐明人人可以学作圣人,如果不学作圣,则讲中华文化便无特殊意义。学圣的方法不一,此处是用“克念”的方法。人的念头非常杂乱,好像猴子一样,到处乱攀,不能安定,这样何能入道?必须如虞书大禹谟所说的“念兹在兹”,把念头系在一处,才能破昏愚显性德。念兹在兹的“兹”字,经文原意是禹劝舜念臬陶之功,如用在修道方面,那就是念性德,但念性德不如念已成的圣人,这样更有效果。孔子梦中犹见周公,即是念圣人的工夫。圣人都是完善的人,念圣人同时要存利益人群的善念,作利益人群的善事,方能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,所以学作圣人必自学作善人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