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史儒林传记载,陆象山先生在其命终的前几天,即对他的家人说:“吾将死矣”。又告诉他的僚属:“某将告终”。次日,沐浴更衣端坐。后二日,日中而卒。
有情众生最大的苦恼就是生与死。生时糊涂,死时痛苦。死后又生,生又有死,犹如流水,相续不断。每一个人命终,都不能预知其时,而且除横死者外,死时都有疾病。要想无疾而终,以及预知时至,则非修道不可。修道修至工夫纯熟,便能解脱生死,寿命终了,遗弃幻躯,别人看他是死,其实他是安然入定。
吾人学佛,固知修行佛法可以解脱生死,但是研究儒经,则知儒家也有解脱之道。周易系辞传说:“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”。又说:“精气为物,游魂为变”。精气游魂皆是形而下者,例如六十四卦,三百八十四爻,每爻都有变动,用占人事,一变就见吉凶悔吝,而且吉少凶多。幸变为吉,转眼之间,又变为凶。凶莫大于死,死后游魂愈变愈下,更是凶不堪言。一般人学周易,目的即在趋吉避凶,但在形而下者,生死流转,无可趋避。如果放下卦爻,追溯四象、两仪、太极,一直追到不变的本体,便豁然发现,形而上者之道本无生灭。那就是礼记大学所说,吾人本有明德,是至善之境。由此知止修定,便能打破生死假相,归于不生不灭之体。
不但周易,他如尚书、礼记、论语等,也都讲到形而上的大道。足见固有文化极其高明,非世间一切哲学可比,非一切外道宗教可比。但必须真知力行,方得大用。如把诸经看作普通学问,不讲实际工夫,那就毫无所得。中庸说:“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”,陆象山与朱子在鹅湖论学时,象山注重尊德性,朱子注重道问学。二人所见不同,由此各行其是,后来,一者得了儒家的真传,解决了生死大问题,一者只成为一代理学家而已。由此可知,学儒亦如学佛,最重要的意义是修大道。就事实而论,修大道不限于大儒,一般儒生有志于此,也同样的有成就。清末民初,尚有老儒,隐居乡间,寿终之前,也能预告家人,然后沐浴更衣,端坐而逝。昔在乡里,尝闻长者谈见其人。乡人朴实,不会妄语,所见所传,当然可信。
学儒犹能证道,学佛应当更有成就,因为儒以治国平天下为主,佛以救度众生脱离六道为主。要是儒佛兼学,则能通情达理,成就更快。各宗祖师精通儒经,可为明证。然而现在儒佛都已衰微,象山以及乡间老儒固然不能复得,而佛家也见不到何人证果,只有念佛尚有往生之人。但是儒佛之道本身未尝衰微,只因现代人舍本逐末,专求他人的小技,放弃自己深根大本之学,以致一切背道而驰,犹如自己闭眼不见太阳,并非太阳无光。学道之人既求解脱,则不能与背道之人一般见识,必须追求根本,向儒佛经典中求,向自己心性中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