昔日讀書人的出路大約有兩條,一是走仕途,一是作處士,這兩條路究竟那一條好,卻很難說,走仕途有走仕途之道,作處士也有作處士之道,只要合乎道,兩者都好。不合,都不免令人訾病。仕道與處士之道,純從理論研討,頗感麻煩,但看以下幾條事實,便可獲一簡明的概念。
元朝名臣耶律楚材,本為遼人,但慕中國文化,飽讀詩書,因而成為通儒,元史說他博極群書,旁通術數釋老之學,元太祖甚為信任,他隨元帝遠征到東印度,有一隻獸對元帝的侍衛說:「汝主宜早還」。此獸身體如鹿,一角,尾如馬尾,綠色,能像人一樣的說話。帝怪而問之,楚材對曰,此瑞獸也,能說四方言語,好生惡殺,這是天降符瑞,以告陛下,願順天心,保全民命。於是元帝即日回師,後來太祖南征,楚材隨時以其權巧智慧諫止濫殺,就以汴梁一地而論,元軍久攻不下,士卒死傷甚多,元將忿極,決在破城之後,盡屠城內軍民,楚材力奏元帝,陳其利害得失,終獲下詔免屠,城中一百四十七萬人幸免於難。不但如此,元朝以游牧民族入主中原,本來不惜殺盡各地人民,以錦繡河山為牧場,幸賴耶律楚材善諫而罷。
元朝又有一位讀書人劉秉忠,天文地理律曆無不精通,早年出家,後隨雲海禪師見元世祖,從征雲南,常贊天地有好生之德,感悟世祖,不施濫殺,軍隊所到之處,民眾免於殺害者不計其數。元史劉秉忠傳記載,秉忠好學,至老不衰,雖作大臣,仍然齋居蔬食,命終之際,無疾端坐而卒。
漢儒鄭康成,博學五經,後在馬融門下受業三年,辭歸山東高密縣,大將軍何進徵召,州郡等官催促,康成不得已,前往一見,何進為他設置几杖,禮遇特優,但他不受任何官職,只宿一夜,便逃回去。國相孔融非常敬仰他,特在高密縣設立鄭公鄉。建安初,黃巾賊作亂,康成嘗由徐州回高密,路上遇賊數萬人,那些賊見了康成,都自動下拜,並且相約不入高密縣境,以示崇敬。大將軍袁紹要他大會賓客,眾賓客中多有豪俊之士,所有質疑問難,他都能一一裁答,令人歎服。他一生不仕,全力學經注經,志在幫助後人讀通經典。
郭林宗,也是漢朝鴻儒,後漢書說他博通墳典,善於談論,又能獎拔士人,他與河南李膺友善,名震京師,司徒黃瓊等勸他仕進,他一一辭謝,只在家中研究學問,教授弟子達數千人,雖然如此,但不發表危言覈論,後來黨禍,很多知名之士不幸遇害,而林宗獨免。及卒,蔡邕為他作碑文,曾說,吾為碑銘多矣,皆有慚德,惟郭有道無愧色耳。他的人品由此可見一斑。
耶律楚材與劉秉忠,都以一介書生出為大臣,本其道德學問,轉變異族的兇殘習性,搶救了無數的生靈,可謂大有勝殘去殺之功,鄭康成與郭林宗,處在國家內亂之際,危行言遜,著書教書,傳授民族文化,其功同為深遠。他們都有堪為後人模仿之道。此外,歷史上還有很多處士,為持大節,不事異族異朝,也都是後世學者的懿範。假使一個讀書人,出則只為利祿,處則只為清高,那就不足道了。
環顧今世,民族文化正遭異族邪說無情的迫害,社會兇殺案件層出不窮,世界核子大戰一旦觸發,全球劫後不知是何面目。處於今日的中國讀書人,凡存悲憫之心者,出則如何,處則如何,可以借鑑古人事功,不需研究理論了。